奥斯卡·王尔德,图片版权:Wikipedia
不过,华顿的思想超越了新出现的、面向外部世界的现代主义,而且比“外表可以体现内在自我”这一颠倒的悖论更加深刻。莉莉之所以倾心于劳伦斯,不是因为劳伦斯做出了某种浪漫的感情承诺,而是因为他的具体细节吸引了她,仿佛她那有些迟钝的感官印象(他的声音,他的头发,他的服装)与这些印象似乎能够抵达的内部生命被紧紧地缝合在了一起。实际上,我们也像莉莉关注劳伦斯一样,与这个世界上的物质以及它们所归属或关联的人编织在了一起。
阿奈斯·宁(Anaïs Nin)领悟到了这种生命深层交织的思想,她在《通向火的梯子》(Ladders to Fire)(1946)中写到了一个恋爱中的女人:
她不停地编织、缝纫、修补,因为他身上没有缝合……连接和修补用的针线……她只有通过缝合……才能让温暖的空气不致于在他们共同度过的日子里从两个人的关系这一柔软的外表面渗透出去。
在这里,缝纫既是一种物理活动,也是一种比喻的说法,这两个层面以某种形式交织在一起,似乎上升到了灵魂的表面。我们经常谈论服装对个性的表达,但衣服、样式、材质和面料——我们制作、穿着服装以及在此基础上生活和思考的方式——这些都编织进了我们最深层次的生活之中。这里的命题不仅仅是服装可能反映这种生活,而是生活本身就是在我们穿着衣服的情况下发生的,我们对服装的制作、保养、传递和穿着深深地镌刻在了我们的自我意识之中,而且以细致而亲密的方式被我们和我们周围的人所铭记。
这并不是说服装就是我们本身,而是提出了一个试探性的说法:我们的自我经历是由包括服装在内的许多事情勾勒描绘出来的,我们不注重外表或将服装归入虚荣范畴的狭隘心理阻碍了我们对某个重要方面的理解。正如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所说,也许“一个人所体现出的风格与他的“真实”存在之间[无]对立关系……在几乎所有情况下,我们呈现给别人的方式就是我们存在的方式。”这种说法与柏拉图的观点恰好相反。
也许我们的确存在于服装之中。我们的各种自我在服装之中接受修改、调整和打磨。有时这件事情显得很笨拙——你希望通过戴眼镜获得严肃性,通过涂口红变得性感——但更多时候表现得很微妙:高跟鞋可以让你获得挺拔的身姿,娇小的步态,领带可以让你挺胸抬头,保持身体正直。一些衣着可以限制和重塑我们的物理形体,有时也会改变我们的情绪。有一些服装,我们可以感觉到它们,这种衣着使我们发痒,甚至会擦伤我们的皮肤,其材质与我们的皮肤表面差异非常明显,仿佛我们和它们是不相容的。穿着这些服装时,我们能够明显感觉到我们的身体,这使我们与周围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其他人似乎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穿着这些服装时,我们总是能够明显感觉到我们身体的存在性。
相反,还有一些服装,我们几乎觉察不到它们的存在,这些服装轻盈而透明,很难看到或触摸到,仿佛我们被包裹在了空气之中。我们习惯于这种衣着,在参与各种活动时几乎不会考虑到它们所覆盖的身体。也许只有当我们努力想让别人注意到自己时,或者不希望被别人发现时,我们才会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我们在自己所穿着的服装之中经历人生起伏。只要身上还穿着衣服,我们总是有寻求差异和转变的可能性。
不过,这些转变的可能性不仅令人激动,而且具有危险性,它们会消除自我的安全感,使人不再认为自己是沉着冷静、坚如磐石、不可改变的。比如说,我们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在服装上模仿他人,仿佛我们可以相互交换,无法区分,没有任何特点?我们轻视戏装和华丽的服饰,然而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向个性的专有属性提出了挑战。毕竟,穿着戏装是一种背叛,是对魅力的驱逐,而不是对风度的展示,它暴露了人们对真实性的伪装:既然我可以通过着装粉饰成你的样子,我们身上又有哪些东西真正属于我们自己呢?
对真实性的焦虑从未远离服装。我们苦苦搜索“属于我们”的衣服,但却只能看到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透着一种傲慢气息的成衣,这使我们心神不安,因为它们似乎在说,我们的身体是普遍存在的,是可以预测的,没有任何特点。不过,我们的服装仍然可能蕴含着无比动人的故事,涉及各种形式的个人话题: 逝去已久的亲人留下的外衣终于可以穿在已经长大成人的自己身上,这种痛苦的甜蜜也许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或者将孕妇装折起来放到一边,因为你再也没有机会穿上这身衣服了。有时,服装只会给你带来痛苦:在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里,你的衣服上留下了血痕。服装还记录了我们的改变,其颜色和光泽的微妙变化伴随着我们人生的变迁,这一特点只会随着时光的流逝一直持续下去。
不过,服装之中也蕴含着希望。索尼亚·里基尔(Sonia Rykiel)设计出的完美女装让人穿到最后感觉非常舒适,非常自然(不仅是衣服,连你的皮肤都觉得非常自然)。对此,法国哲学家埃莱娜·西苏(Hélène Cixous)写道:“我所遇到的这件女装……非常适合我,我也非常喜欢它,我们具有某种默契……这件衣裳穿在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身上,这个人就是我。”这件女装就像一个梦,或者说是梦幻化成了一件女装,它让使用者变得焕然一新,并且证实了这些人心甘情愿展示这件衣服的说法。身穿这件衣服,西苏并没有为她的身体、她的美丽、她的年龄和性别而焦虑困扰,服装为她带来了近乎神圣的完美感和完整感:
我穿上这件女装,就好像进入水中一样。我穿上衣服,进入水中,它包裹着我,将我完全隐藏了起来,同时又不会将我淹没……我就在这里,穿着最贴近自己的衣装。它几乎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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